韓地的秋陽本該曬得谷穗沉甸甸地彎下腰,這日卻被漫天蝗蟲遮得昏昏沉沉,像是蒙上了層骯臟的黃布。
阿硯帶著疊鑄鐵器剛從集市趕回,車軸上還沾著沿途的泥點,就見路邊田埂上擠滿了村民,黑壓壓的一片。
有人舉著麻布抽打空中的蟲群,布面早已被蝗蟲的體液染成暗黃;
有人跪在田邊哭嚎,枯黃的禾苗只剩下光禿禿的桿,被蝗蟲啃食的“沙沙”聲聽得人頭皮發(fā)麻,像是有無數(shù)只蟲在往骨頭縫里鉆。
“阿硯匠士!您可回來了!”
村長拄著根磨得發(fā)亮的棗木拐杖迎上來,他的草帽檐上還沾著幾只被拍死的蝗蟲尸體,腿肚子在打顫。
“這蝗蟲跟瘋了似的,把莊稼啃得精光!剩下的這點糧食得趕緊收,可鐵鐮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,就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掏出把斷成兩截的鐮刀,刃口崩得像狗咬過的鋸齒,“全村的鐮都這樣,沒趁手的家伙,三天內(nèi)收不完??!”
阿硯跟著村長往村里走,沿途的景象觸目驚心。
曬谷場上堆著的麥穗被啃得只剩麥稈,像一堆堆干枯的柴火;
田埂上的蝗蟲尸體積了厚厚一層,踩上去“咔嚓咔嚓”作響,腐臭的氣味混著稻草的青澀味,嗆得人直反胃;
連村民家的木門都被蟲群啃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,像被老鼠咬過。
“墨家的鍛鐵坊能幫忙修嗎?”
村長紅著眼問,渾濁的眼淚在眼角打轉(zhuǎn),“我們愿意用糧食換!哪怕多給些也行,孩子們快斷糧了。”
回到墨家據(jù)點時,鍛鐵坊早已擠滿了人。
村民們抱著各式各樣的農(nóng)具,鐵鐮、禾剪、鍘刀堆了半間坊,其中半數(shù)都有崩口或斷裂。
木公正蹲在那座傳了三代的老鐵砧前,手里捏著把斷鐮嘆氣,指腹在崩口處反復(fù)摩挲:
“這鐮鋼太脆,淬得也不到位,根本經(jīng)不住搶收的力道。你看這斷面,一點韌性都沒有?!?/p>
“我來試試?!?/p>
木石突然從人群里站出來,他是木公的獨子,穿著身簇新的靛藍(lán)短打,腰間別著把精致的小鐵錘,平時總覺得自己手藝不輸旁人。
“按阿硯匠士的疊鑄法,再加點百煉鋼的法子,保證一天出二十把新鐮,比舊的耐用十倍!”
阿硯剛要提醒他淬火時草木灰的比例不能少——
那是控制含碳量的關(guān)鍵,木石已抱著鐵塊往火爐跑,肩膀撞開擋路的村民,留下句:
“放心吧,這點小事難不倒我!”
石陀在一旁拉著風(fēng)箱,火光照得他側(cè)臉發(fā)紅,他低聲對阿硯道:
“他前兩天還跟墨剛他們說,你的淬火配方太麻煩,說‘少加點草木灰也一樣,費那勁干嘛’?!?/p>
阿硯心里咯噔一下,追上去想再叮囑幾句,木石卻不耐煩地擺擺手:
“知道知道,不就是‘三分灰,七分水’嗎?我記著呢。你就等著看我露一手吧!”
當(dāng)晚,鍛鐵坊的火爐徹夜未熄,火光映紅了半邊天。
木石果然造出了二十把新鐮,刃口磨得雪亮,在燈下泛著冷光,看著比舊鐮精致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