婦人已經(jīng)說不出話了，她多日沒有開口說過話，發(fā)出一點聲音便覺得疼。
“你們這一塊如今也是阮姐治下了?！蹦贻p姑娘很不客氣，她將身后的麻布袋子挪到身前來，“曉得你們秋糧都被征走了，這是發(fā)下來叫你們活命的口糧，不必太省，過半個月我們還來?！?/p>
她倒是毫不在意面前的婦人，拖著麻袋就進了屋內(nèi)，她也不亂打量，把麻袋放進門口就走了出去，臨走時才說了一句：“我們是必要來的，送到開春，別憂心?！?/p>
直到木門被關(guān)上，婦人才回過了神。
她蹲下去，解了許久才解開麻繩，氣喘吁吁地拉開袋口。
里面全是糧食。
婦人愣愣地蹲在那，久久沒有回神。
她已經(jīng)不記得剛剛來的那個姑娘的臉了，也不記得對方說過什么話，她的眼里，腦子里只有這一袋糧食。
她自然提不動這袋糧食，只能雙手捧起一捧糧，顫顫巍巍地走到灶臺前，將糧食倒進已經(jīng)滾開的水中，她蓋上木蓋，站著的力氣也沒了，只能蹲在地上，茫然而無力的等著飯做好。
家里只有她這一個干活的人，可這么長的日子，她也僅只是吃著勉強能叫她活著的糧食。
她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想過，開春化凍后該怎么辦了。
雪停了，路開了，朝廷會派人來的吧？會救濟她們的吧？
朝廷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餓死吧？
可朝廷的人沒有來。
來的是她們的敵人，是她們的仇人。
因為有這些人，她們的糧食才會被征走，她們的丈夫和兒子才會遠(yuǎn)赴他鄉(xiāng)，她們才會落入如今這樣凄慘的境地里，木然的看著親人鄰里們餓死凍死卻束手無策，連眼淚都流不出來。
她應(yīng)該恨他們，恨不得他們?nèi)ニ溃阉麄兩袒顒?，扒皮抽筋?/p>
但現(xiàn)在，他們送來了能讓她活命的糧食。
婦人不明白，她蹲在那，腦子里許多念頭，但那些念頭都是復(fù)雜混沌的。
“娘”孩子的聲音又傳進了她的耳朵。
“娘我餓”
孩子們聞到了香氣，那是他們多日不曾聞到的，食物的香氣。
他們沒能等到飯做熟，半生的飯被婦人盛出來，兩個孩子踉蹌著走過來，不等飯涼，便撲上來抓起一把飯塞進自己的嘴里，婦人也沒比他們更好，哪怕被燙得嘴唇都掉了一層皮，仍舊不斷把飯塞進嘴里。
一鍋剛吃完，另一鍋又煮了起來。
孩子們伸長了脖子，踮著腳，懷里還抱著一碗飯，眼睛卻死死盯著新煮的那一鍋。
第二鍋婦人放了更多水，做成了粥，她這時候才總算想起來公婆還沒死，這才盛了兩碗粥，端著碗小心翼翼地走過去，兩個孩子還在后面舔著碗底。
公婆已經(jīng)瘦成了骷髏一般，只有起伏的胸膛還能看出他們沒死。
婦人只能把他們搖醒，她不只能直接喂，怕他們嗆死。
這么久了，她的肚子里總算有了東西，不是樹皮，不是水，是真正的飯。
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。